與雨樓清歌相處的一個下午
煙臺四中2019級11班 白露行
江南雨樓,青磚黛瓦,屹立于悠悠青弋江畔,朦朧在纏綿的梅雨中。這里的雨是輕柔的,淅淅瀝瀝,似潺潺溪水的清音,如花瓣追逐流水的詩韻。雨珠一滴滴從檐角垂落,打在水洼中,暈開朵朵漣漪。小樓隱沒在裊裊升騰的水霧里,氤氳出一幅典雅的水墨畫卷。
我輕輕地收起油紙傘,沿著階梯緩緩地拾級而上,為了見那位神交已久的武俠作家,想從他那里得到一個答案,去解開自己心中的困惑。還未上樓,便聽見他清唱的歌聲傳來,如同夢境里遠處伽藍寺敲響的晨鐘,渺茫而悠揚:
一丈囂狂,三尺閑愁,都裁作天衣,可當風雨乎?
踏刃而上,破浪登云,斬落一泓秋水,可亙萬古乎?
九霄潑墨,燕羽龍鱗,驚起飛虹一筆,可貫日月乎?
山海劍影,秋葉刀光,遠逐風花裘馬,可醉江湖矣。
雨樓清歌,果然是人如其名,細雨樓上,仗劍清歌,一瓣河川,天下刀宗。
歌聲漸漸停歇,雨樓轉過身,微笑地看著我,此時此刻,我們就像是一對素未謀面但卻相識已久的故友。他似乎早已知曉了我的來意,于是輕點下頷,示意我坐下。我微微躬身,便行至案前,與雨樓相對而坐。
雨樓先問我:“你心目中的‘俠’是什么樣子的?”
我遲疑了好久,不敢妄言,可能是太過緊張,或許是因為沒有把握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。
雨樓笑著說:“金庸可能給出了一個相當標準的答案吧。飛雪連天射白鹿,笑書神俠倚碧鴛,寫盡了廟堂之高、江湖之遠、卻令讀者們道不盡俠之大者,乃是為國為民。金庸的武俠小說以其古樸厚重的筆觸,講述了一個個曲折動人的故事,塑造出一系列性格鮮明有血有肉的人物,忠厚木訥的郭靖,豪爽剛烈的喬峰,還有潑辣敢愛的趙敏,每一個人物都令我印象深刻。他的作品里融入了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大俠觀念和家國情懷,揮灑著無與倫比的雄渾氣度和撼人心魄的藝術感染力,成為了武俠小說中不可逾越的巔峰。”
我默默地聽著,心中一下子有了自己的答案:“相比于金庸式的對“俠之大者”的詮釋,我更愛古龍對“俠之小我”的演繹。他的江湖里,鮮有廟堂之爭和宏大的歷史背景,只是簡單地敘述幾個浪子游人般的俠客,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。瀟灑風流的楚留香,例無虛發的李尋歡,還有我最愛的傅紅雪,古龍用詩意的語言和普通人的視角來記述大俠們的傳奇一生,從而把他們拉下神壇,讓讀者切身感受他們的愛恨、悲痛與無奈,原來大俠也是普通人。”
“他的筆下,大俠往往是孤獨寂寞的,如同我們自己一樣,永遠不會得到完美的結局,但這樣的人生是真實的。古龍寫的是武俠,卻仿佛寫的是在場的每一個現代人,我們都生活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里。古龍是醉酒的浪子,武俠中的楚狂,在自創的至情至性又冷血的江湖里慟歌,歌哭的幽冥中孕育著傅紅雪初次向我走來的模樣,他是多么的痛苦,我甚至希望誰能早些結束他可憐窩囊的一生;而當他陷入自殺的陰影時,我卻為他提心吊膽,暗暗祈禱他一定要重新振作;當他喊出那句‘活著不是恥辱,死才是!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!’的宣言時,我為之動容,為之潸然淚下。這樣的江湖我怎能不愛?”
一說起武俠,道不盡“金古”,他們是武俠小說界的泰山北斗,是無人可以逾越的山峰。想到這里,我突然注意到雨樓斂去了笑意,取而代之的是頹廢氣餒的神情,我知道,雨樓恐怕是覺得自己難以超越。我想出言勸慰他,卻不知如何開口。
雨樓看出了我的心思,他搖搖頭,語氣平和:“不礙事的,超越大師本就是幾乎不可能的事,能稍微接近他們我就很知足了,況且大師們也是總結了長久以來武俠小說的文化特點,加以創新,才有了如今的地位。太史公的《游俠列傳》才可說是武俠小說的濫觴;李白的《俠客行》、杜甫的《觀公孫大娘舞劍》也可以說是武俠題材的詩歌創作,為武俠增添了一份浪漫主義色彩;明清的話本、說書漸漸演變為《三俠五義》《水滸傳》等小說;及至近代,列強辱華,激發了中國人的愛國之情,一大批以宋元、明末為背景的武俠小說涌現,其宣揚的愛國情懷激蕩在國人胸中,梁羽生和金庸就是其中翹楚;再之后,就是古龍為代表新派武俠,掀起了大陸的武俠熱潮。”
曾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盛極一時的武俠小說,而隨著時間的推移,在新興網絡文學的不斷沖擊之下,已經難再有一席之地了。
我有些悲傷地說:“武俠小說曾經有過一時輝煌,但現在已經沒落。武俠小說作為通俗小說,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,不被正統文學認可,就連金庸也曾或多或少因為寫武俠被人批評鄙夷的緣故從而棄筆。另一方面,武俠也不能和新興網絡小說的快節奏強趣味相抗衡,失去了大批讀者,已經不具備時代根基了。”
雨樓輕輕地搖了搖頭,深邃的目光里有我看不到的遠方:“ “武俠小說不只是通俗小說,它沒有被認可,只是因為還沒有經過時間的淘洗和積淀。大仲馬的小說最開始是在報刊上連載的,也是通俗小說,但在他死后百年,法國人將他與雨果合葬,而《基督山伯爵》亦成為永恒的經典;《詩經》本是先秦各國的民歌,宋詞最開始在煙花柳巷中被歌姬傳唱,它們都曾是流行文化,最終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精華;四大名著都曾是通俗小說,被士大夫認為是雜書。武俠作為中國獨有的文化,終將經得起時間的考驗。”
武俠已死?不,雨樓斬釘截鐵地告訴我,武俠不死,他只是暫時在沉潛蟄伏:
“武俠創作真的很困難。當初我投《一瓣河川》的時候,四處碰壁,被多家出版社婉拒,理由大概(體)都是一致的:書寫得很好,但出版社不出版武俠小說。許多朋友和編輯都勸我改寫都市靈異懸疑類的小說,讀者愿意買單,雜志愿意出版,我似乎沒什么理由可以拒絕。”
我沉默了,是啊,雨樓確實沒有理由拒絕,憑他的才華,只要不碰武俠這個禁忌,出書是遲早的事。
雨樓卻莞爾一笑,搖著頭說:“可我不愿意做的事,誰也強迫不來。我喜歡寫武俠,有人愿意看,那我就把他寫完,誰也不能改變我的想法,因為我還很年輕,我有資本有能力耗寫下去,還好,最后《一瓣河川》終于還是出版成功了。”
這或許就是雨樓還在堅持的原因,他有勇氣做自己喜歡的事,這已經令我敬佩不已了。雨樓激動地說:“你知道嗎?當我得知《天下刀宗》有數以十萬計的人日夜追更,當我獲得豆瓣閱讀年度冠軍,我有多么的興奮感動!我知道,我看見,我的努力和堅持沒有白費,我收獲了成功。”
我欣慰地笑了,欽佩地凝視著雨樓:“有酒的地方就有詩,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只要你愿意繼續寫下去,我們就會一直支持你。加油,雨樓!”
我想知道的答案此時應該已有了結果,我想,是時候和雨樓道別了,我站起身:“感謝你,雨樓,讀你的《一瓣河川》《天下刀宗》,再走一遭江湖,重溫舊夢,我不虛此行。”
雨樓也站起來和我道別:“謝謝你,年輕的讀者!”
我轉身走下樓梯,撐起油紙傘,獨自一人走進雨中,正如我來時那樣。我徜徉在煙雨江南,古城畫橋,渺茫的清歌似乎漸行漸遠了。江南一行,我懂得了很多,我可能還是很困惑,卻不會再遲疑了。
雨樓,武俠重生,江湖再會。